长白绝响

我不忧伤,我只是想更好一点。

【瓶邪】 《网恋》 一发完 短篇 he

  序:

  给哥的第一封信:

  哥已经走了很久了,我经常想起哥。哥给我做的AI对话小程序我还在用,每次想起哥就会去给哥发消息。哥每次回的都很少,感觉就像在哥本人聊天差不多。以前在网上跟哥聊天就觉得哥话好少,但是很安心。因为哥就在网络那头,很真地和我聊着天。但是现在我和哥聊天,却总觉得有些冰冷。哥用了很多心思做这个小程序,我都明白,只是哥,你知不知道,我跟哥聊天一开始是因为寂寞,后来是因为喜欢哥。

  给哥的第二封信:

  这天已经热了很久了,今天也是有很大的太阳,云特别好看,和画出来的一样。我趴在阳台上看,热我也不想回去,我想着要是哥能看见就好了。我才这么想,就吹来了一阵风。哥是不是也在想我?

  给哥的第四十七封信:

  今天和朋友去吃了拉面,我加了点辣椒,但是夹面的时候滑了一下,辣椒油溅到了身上。我今天穿白色,特别显眼。想和哥说。就算哥笑我也没关系,可是我点开哥的头像,发现原来之前也和哥说了很多很无聊的事情,哥都还没回。哥,你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上线了?我突然就有点吃不下去了,不过还好,哥还疼我,给我做了一个小程序。我就去那边和哥聊天了,那边的哥回我了,他说:【小心一些。】我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也会继续想哥的。

  给哥的第一百八十九封信:

  今天买了一箱芒果味的酸酸乳,我一直以为是黄桃口味的,之前放在店铺里离得太远,今天买来了看清楚才知道是芒果的。不过还好,不算特别难喝。哥喜欢芒果味儿的吗?哥喜欢我就都留给哥。

  给哥的第两百零四封信:

  哥现在是深夜,我突然想起来三年前我就是这个时候觉得无聊才开了附近的人加到哥的。如果哥那天没有在酒店打开这个,我也没有打开,我们还会遇见吗?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心情,很紧张,因为哥的头像和名字看上去都是那种特别老年,我很怕加了一个怪大叔。不过还好,哥很年轻,也不怪,还很好。那时候好难过,高中没有认识的人,一直都很孤独。虽然不想承认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事实如此,也不好抵赖。哥说总有人会理解我,我相信的,我也在等。

  给哥的第两百五十一封信:

  感觉看见哥上线了。

  给哥的第两百八十六封信:

  我明天高考,好希望哥能给我加加油。

  给哥的第两百九十封信:

  高考结束了。

  给哥的第三百封信:

  哥,这个号我决定也不要了。因为小程序不知道为什么在昨天崩溃了,我哭了好久,到处找人帮忙,想把弄好。可是他们都说除非重新写过,不然是不可能补好的了。我拒绝重新找人写,别人写的也不是哥,只有哥自己写的才是。我在想是不是哥让我放下了呢?我在小程序里说了好多句喜欢哥,哥一次也没回过,我一开始就知道哥不喜欢我,可是没有办法,真的很喜欢哥。小程序崩溃了,哥在这三百多天里也没有回来过,我可能要放弃了。这是给哥发的最后一段话了,希望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过得好好的。我喜欢哥,一直很喜欢。我一直叫你哥,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喜欢,现在我也要走了,我就叫你名字了,行不行?我说,张起灵,再见。

  ……

  ……

  ……

  吴邪退出聊天界面,他把账号注销了,然后又把软件删了。他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天。今天天特别好,可是再也没有人分享了,连一个虚假的,可以安放自己灵魂的地方都没有了。网络上的那个人随着吴邪高中的毕业而一同被埋葬在过去,吴邪等在原地一整年,现在也要走了,他也得启程了。余生还很长,路途还很远。如果可以,以后再和张起灵重逢吧。那个时候,也许才是他们故事真正的开始。

  (上)雨霖铃

  吴邪疲惫的挤出地铁,他好不容易爬上六楼打开门就软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从前上学还觉得读书苦读书累,现在毕业了出来当实习生才知道上学那都是美好的幸福时光!吴邪闭着眼睛,脸贴着木地板,他必须休息喘息一下。工作太难了,更何况他还是就职于一家互联网领域的巨头公司,只是实习生竞争就已经很激烈。迅易作为互联网的巨头,涉及的领域自然也非常广泛,吴邪就在迅易的游戏子公司做人物设计,最近公司在开发一款大型的古风动作游戏,正在做最基本的模块,吴邪作为新人也被交付了大量的背景绘画和NPC设计。迅易向来以精细的高质量制作出名,就算是是背景板和NPC也有大量的细节要去专研和设计。

  吴邪躺了二十分钟才回神,他爬起来去洗澡,然后才蹲在沙发上滑着手机看要吃什么外卖。他低着头,指尖不停地点,他挑了几样然后下单。今天累了一天,要好好犒劳自己才行。

  吴邪吃过饭还没能休息,他除了有绘画工作还要收集资料,这些东西都是丢给新人去做,吴邪也只能认命。他现在只盼着赶快过了试用期,变成正式工,多拿点工资才是!

  公司的部门有很多,吴邪经常帮绘画组的人跑腿。那天一个同事姐姐让他去编程部找人救急,她的有个程序崩溃了。吴邪点了点头,就离开出去了。游戏公司并不想其他公司一样那么规则分明,他们都挺随意的,比如编程部。编程部有几组人加班加点连着一个星期睡在办公室,今天才刚刚把合作交了出去,现在都躺在椅子或者地板上休息。吴邪一进去就看见一地的人体,整个办公室都死气沉沉的。吴邪觉得这儿有点渗人。

  “新来的?”有人幽幽地开口,吓了吴邪一跳。吴邪“啊”了一声然后点头:“有个姐姐电脑崩了,想找人过去救救急。”

  “哦。”那人应了一句,然后拖着他有气无力的声调问,“还有人活着吗?”

  办公室一片安静。

  吴邪有点尴尬。

  那个男人转过头,吴邪都感觉他要断气了:“你待我先睡一觉续命,我得有命才能继续为人民服务嘛。是不是?”

  吴邪只能笑笑。这边的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吴邪退出去正准备关上门就又响起一个声音,很低沉也很疲惫人,带着沙哑,一听就知道没有休息好。

  “我去吧。”

  吴邪看见一个男人从那一堆“尸体”中站了起来,他很高,背脊也很宽阔,穿着黑色的衬衣,已经有些皱了。他撑着桌子,似乎是在回神。但很快他就抬头走了过来,他推开门:“走吧。”

  男人步伐很大,也很快,吴邪只来得及瞥他一眼,那人就已经留给他一个背影。吴邪不能细想,只好跟了上去。

  “是小张啊。”同事们看见男人都抬头打了一个招呼,那个女同事看见男人就跟看见救星一样,几步并坐一步跑了过来,嘴里还一连串地说着:“哟谢谢张哥!麻烦麻烦了!您快来救我啊!我的画都在里头,没了我下一刻就得当场自杀!”

  男人似乎不是多熟络热情的性格,他只点了点头就往女同事的办公桌走去,坐下来后才低声问她哪里出错了。女同事赶忙一边说一边指给他看。

  吴邪站在不远的地方,整个人都有些呆滞。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他是那个人。

  是他。

  张起灵很快就弄好了一切,他经过吴邪的时候并没有停留,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吴邪的笑僵在嘴角,其实也不怪张起灵,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七年。那时候吴邪才17啊,现在都24了,认不出来也很正常。七年,从少年到青年,此间变化实在太大了。张起灵悉数错过,所以他再也认不出吴邪。

  ……

  快下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吴邪加班了一会儿,雨势却还未停,仍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吴邪没带伞,公司预备的雨伞已经都被借走了,他只能先孤零零地站在公司门口看雨。

  重逢是来的如此猝不及防,吴邪还未反应就已经结束。分别五年,吴邪想过许多再见的场面,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认不出来自己。张起灵并不记得他了,即使他们只是聊过两年天的网友,但好歹见过面,吴邪不敢相信张起灵真的就这样放下了。不管是什么,就算是曾经在茫茫网络世界相遇的缘分,又或是那份与少年浅薄炙热的友情,更或是吴邪单方面的暗恋,张起灵竟然都忘了。吴邪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张起灵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人,因为他是一个不会珍藏过去的人。

  吴邪转头,张起灵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把伞。他与吴邪差不多高,却比吴邪健壮,加上他永远淡漠骄傲的眉眼,平白添了几分清疏,叫人不敢靠近。吴邪也是,他只开了张起灵几眼就不打算再看。吴邪也是有傲气的人,既然张起灵已经忘记,那吴邪也绝对不会旧事重提了。年少的守望是吴邪不愿意提及的伤痕,毕竟那么痴那么缠地对着一个空号与程序付出了三百多天,最后还是一场空,吴邪现在想及都觉得羞耻与难过。

  爱一个人太难了,没有回信没有支持,就那么等了几年,再滚热的一颗心,也是会冰冷的。

  张起灵似乎对视线十分敏感,吴邪只看了他几眼他便转过头来,黑黢黢如深渊的眼睛回看吴邪。吴邪猝不及防与他视线相撞,几乎是一瞬间就转开。心虚又狼狈。吴邪低头去看自己的地板的瓷砖缝隙,细数上面的人造碎痕。

  “你在看什么?”张起灵声音仍旧沙哑,短暂的休息还没有让他恢复过来。

  吴邪也没想到他会主动答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张起灵静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送你回家。”

  地板上的碎痕很细,一根连着一根,像这个世间剪不断的许多关系。明明在此处已经断裂,有偏偏在那处通过其他东西链接。

  “为什么?”吴邪没有抬头,他不想看张起灵。曾经那么思念的脸就在眼前,现在却不想看了,还带着几分怨恨与嫌恶。

  张起灵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你长得有几分像我从前的一位朋友。”

  吴邪猛然抬头看去,张起灵面色平静,眼中一片坦然,没有任何虚假与谎言。

  “是么?”吴邪扯了扯嘴角,心情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不受控制。他压下心中的喜悦故作镇定地说:“那看来是缘分。”

  “嗯。”张起灵撑开伞,“走吧。”

  吴邪和他并肩而行,走入雨幕中。

  张起灵并未忘记他,虽然张起灵也没认出他,但这也算一分慰藉了。至少张起灵储存了他的记忆,吴邪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即使是过往,那也值得记忆与怀念的,很瑰丽明媚的一部分。当然吴邪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张起灵来说是瑰丽与明媚的,姑且算是吧,这样吴邪会高兴一些。

  张起灵问了吴邪的地址,然后把车开出了停车场。

  张起灵并没有问吴邪的名字,这对他来说不重要。吴邪也没有主动自我介绍,他只望着车窗外沉默而湿润的夜色,再度感慨造化弄人。

  到了地方吴邪就开口告别了,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张起灵把伞递给他,吴邪拒绝了,他很轻快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我的家离这不远,跑几步就到了。”

  张起灵隐在有些昏暗的车里,吴邪身后也是一样的模糊,但他笑得很清晰,像一直蒙在玻璃上的水雾被人猛然拭去了一样。

  张起灵看他打开车门匆匆跑入雨里,心中的怪异感更强烈。这个年轻的男孩真的很像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位少年,他想过少年长大的模样,与这个有七分像。面容一样的朝气,身体也一样地透明,其中穿行着许多的欢喜与愁绪。

  可又不像。

  他的少年是琉璃,是在阳光下闪耀却容易破碎的器皿,是一张清风都能穿透而过的单薄衣襟。而这个年轻人是珠蚌,是肚皮柔软却有着尖爪的猫,是充满人情味又抓不到的炊烟。

  一样,又大不一样。

  张起灵发动车子走了,其实这些都是无谓的对比与排遣,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少年现在在哪处人间,身边又是怎样的光鲜。不过他那纤细脆弱的脊背与肩膀载不动这许多浓墨重彩的好来,他适合在明月下,让那清辉也带他同去,去天上,去做那轮皎皎的圆月。但这个年轻人适合,适合在阳光下,让那许多浓墨重彩的好将他裹起来,叫他永远欢喜,永远温暖。

  ……

  吴邪回头,那黑色的轿车刚好在雨幕中启动消失。吴邪头发滴答着几颗水珠,布着潮气,他摸了一把,湿漉漉的。

  哥,你知道么?我遇见你了,又一次。

  吴邪不自觉地翘起嘴角,这回连爬着六楼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了。吴邪没有打算相认,如果有一天张起灵认出他,他也只想做一个同事,不是朋友,也不是什么其他亲密的关系,这回做个同事就好了。

  日子一忙碌起来就过得飞快,在这一个月里吴邪和张起灵很少碰面,吴邪忙于他的NPC绘制,张起灵也在忙他的编程工作。游戏的人物设定是庞大而繁杂的,除却千篇一律的游人甲乙丙丁,还有任务主线的重要NPC,这就不得不细致了。

  “剑客穹绫找谁啊?”和吴邪一组的姐姐叹了口气,“有人给个参考么?”

  吴邪坐在自己位子上没有参与讨论。穹绫是游戏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物,他沉默而强大,在江湖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各大门派纷纷招揽,可他本人却很神秘,似乎一直在追寻着什么秘密。

  “张起灵呗。”有个男生咬着刚点的奶茶,“活在里头就是穹绫本人好吗,我感觉穹绫的人物对话完全可以参考我们的张哥,绝对不崩。”

  “好主意。”姐姐说,“你们谁主动请缨?这种接触大帅哥的机会我这个已婚人士就不参与了,交给你们这些小年轻。”

  奶茶男生马上举手说:“我已经和欣姐去做女妓阿蓬了,没有空了。”

  吴邪也很敏锐的转身低头假装很忙,开玩笑,他去做剑客穹绫就是去和张起灵深度接触!他不要!他根本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这段前“网恋”关系,现在只恨不得与张起灵再相忘江湖几年来拖延尴尬。

  可惜天不遂人愿,既然已经重逢,那么故事就要翻开续篇,逃避不得。

  “那就小吴去。”姐姐笑眯眯的,“你和阿宁一起。”

  “啊?”吴邪愣了一下,“这不好吧,我还什么都不懂就做穹绫吗?”

  “没事,阿宁经验丰富了,你能力又不差。”姐姐说,“很适合,而且我看小张对你挺好的,我看见了,他下雨还载你回家是不是?”

  “我没有我不是……”吴邪头皮发麻,虽然他和张起灵都没相认也没有奸情,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同事姐姐说出来他还是有些心虚。吴邪心虚,张起灵是他情窦初开的对象,就算烟消云散了好几年,那也是爱过的。而且都一个月了……这姐姐怎么还记得……

  “就这样决定了。”姐姐说,“又不是前男友,你怕什么?他人其实还行。”

  吴邪叹了口气:“行吧,又不是前男友。”

  是前暗恋对象。

  接过任务之后吴邪就抱着笔记本去找前辈了,阿宁是一个很干练的女生,她听了姐姐的安排,然后思索了一下说:“张起灵啊,挺合适的。一会儿午休就去找他呗。”

  “行。”吴邪说,“我们怎么问啊。”

  “你先带上几段情景的脚本,准备几个游戏里的对话问题,让他看过之后再回答。”阿宁说,“就是让他带入然后再回答呗,参考一下。”

  “哦哦哦。”吴邪记下了然后说,“那什么时候开始画?”

  “穹绫毕竟是古代江湖里的人物,除了张起灵这个原型之外也得再找一个和他很像的典型剑客人物来做另一个方面的参考。”阿宁眼睛没离开自己的电脑桌面,“面部表情和五官也可以参考张起灵,毕竟小伙儿挺帅的,不用挺亏。”

  吴邪忍不住笑了:“知道了。”

  “就先这样。”阿宁一挥手,“小吴同志,退下吧。”

  “行。”吴邪乐了,“再见。”

  吴邪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按阿宁说的准备等会要问的东西,他刚写了一半就有个前辈叫他去复印资料了,于是他又只能去复印东西。中途有人问他吃什么,他随便报了一个就又投入工作,等忙完他一抬头,一半的人都出去觅食了,还有一半应该在等外卖,自己也是那一半。

  吴邪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上班真的好累啊。他站起来往门口走,路过阿宁和奶茶男孩的时候问他们要不要喝东西。阿宁让他带瓶水,奶茶男孩要了快乐水。吴邪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外面的自动售卖机,隔了几步路的时候他看见张起灵也在买东西,不过他买的是一罐功能饮料。吴邪慢吞吞地移过去。

  张起灵侧头看了他一眼,让开了地方给他。吴邪听他拉开易拉罐,又看了看他明显憔悴的脸色,小声说:“你一直这么忙吗?”

  张起灵“嗯”了一下,然后又说:“其实还好。”

  吴邪按出饮料:“是么?看你月前刚结束工作,这边又忙上……”

  吴邪停住,他与张起灵此时是不熟络的同事,不应当知道这些,也不应该如此关怀。好在张起灵没有在意,他只用他那漆深的眼眸很轻很快地瞥了一眼吴邪的脸庞,然后附和:“嗯。”

  吴邪把饮料拿好,他朝张起灵笑了一下:“我们正在做剑客穹绫的设定,同组的姐姐说你好,要我们借鉴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

  “穹绫么?”张起灵思索了一下,“我下午休息。”

  吴邪“哦”了一声:“那我下午茶来找你。现在不打扰了,再见。”

  “再见。”张起灵点头。

  吴邪抱着饮料匆匆离去,有些慌张和急促,似乎在逃避什么。张起灵饮尽饮料然后指尖捏在铝制的表皮上,罐子凹陷下去,发出一声脆响。他把罐子丢进垃圾桶,也往自己办公室去,没再回头。

  ……

  下午吴邪还是很忙,他一边画图一边听着同事的闲聊,筹备新游戏是繁琐的,他们自计划启动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休过假了。

  “听说完成基本人设之后如果赶得上,就去日本泡温泉。”

  “真的假的?”

  “应该吧,算团建?今年如果团建应该要和编程部的人一起吧?”

  “哇喔,又是美术和编程的大联谊了。”

  吴邪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他一颗心扑在工作上,其余的也没有多想。不过真的能在冬季去泡温泉的话,倒也是一件美事,只是那时候樱花还不会开,有些遗憾。

  “吴邪,走吧,去找张起灵。”阿宁拍了吴邪一下,吴邪抬头,“下午茶到了?”

  “到了。”阿宁笑得有些狡黠,“听说今天编程部的是小蛋糕,我打算用我的泡面去换。”

  美术部的人下午茶都很硬核,吴邪适应了几个月,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有的时候为了节省开销,人事部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吴邪一直很气,因为编程部的人的下午茶,大多数时候都比他们的要好。

  阿宁拎着两桶方便面就捎着吴邪往编程部去了。编程部大部分时间都很死气沉沉,又因为一群程序员在代码与时间中奔跑,熬脱了许多头发,所以编程部还很亮。是公司最亮的地方。

  张起灵就是这世间油亮中的一点浓墨,也是一片格子衣少数的素色流。

  阿宁叫了张起灵一声,他伸了一下手,示意阿宁再等等。于是阿宁就先去了茶水间发小厅坐着,吴邪穿梭在来往的职员中,觉得比起这些大神,自己就是菜鸡,很卑微。他以前还不知道张起灵是这样的,工作在这种高压之下,生活在快节奏的城市。每一步,每一天,都是重复着一样的生活,平凡得就是芸芸众生。

  阿宁和吴邪没有等太久,张起灵很快就推门进来了。就如刚才所说,他是一片格子中少有的素色。银灰的衬衣解开了几颗扣子,袖口也挽到手肘,脸色有些苍白,更把眼睛衬的深邃锐利。

  吴邪没敢多看。这个张起灵与他从前见过的张起灵不同,除了长相,其他的一点也不同。吴邪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约在吴邪学校附近的蛋糕店。吴邪点了两个海盐慕斯,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然后很雀跃地往街上看。张起灵穿着很普通的连帽衫,他如同一个还在就读的大学生一般,面容有些冷淡,却很温和。吴邪看着他,只觉得心跳的飞快,眼睛紧紧地锁定着他,一刻都不敢疏忽。张起灵很快感应到了他的视线,他对视线一向敏感,然后张起灵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坐下。他们没有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只是看了几眼,就知道是自己等待的人。于是他们开始交谈,吴邪记得很清楚,那天有风,晴,张起灵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

  可现在不同,张起灵明显比中午还要困倦,锐利的眉轻微地蹙着,皱起一个很小但很锋利的角,可能也是因为疲惫,他眼中的黑比前几次见面都要暗沉,嘴角也微微向下,显出几分让人不敢靠近的严肃和庄重来。

  “听说今天你们的小点心是海盐慕斯。”阿宁笑眯眯的,“我特意携我组颜值担来用美色与泡面换得一尝!”

  张起灵在沙发坐了下来,他舒缓了几分迫人的气势:“好。”

  “哎还是张哥懂我们美术部的苦啊!”阿宁立刻把两份蛋糕的其中一份推到吴邪面前,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份开始朵颐。

  张起灵倒了一杯咖啡,他垂着头,减去几分锐气,增了几分平和。

  询问的工作大多都是阿宁在做,吴邪负责记录。不得不说,剑客穹绫和张起灵确实很符合,他们是一类人。当阿宁问到:如果你背负了一个不得不为之的家族使命,你会怎么选择?

  张起灵没有思索,他很快地说:“我会继承。”

  吴邪看着他,阿宁也看着他,但张起灵似乎没有想要解释的打算。吴邪好奇的很,没忍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做解释:“既然是家族使命,那就没有逃避而去交给别人承受的道理。”

  “从家族得到了相应的好处,又用浅薄自私的利己言论来逃避责任。”张起灵说,“这样的人,配不上穹绫的定位。”

  那一瞬间,吴邪想到了很多。

  两年的交往,吴邪也了解张起灵许多,并非只有张起灵才把他看透。

  “那如果他什么都没得到,一直都在付出与失去呢?”

  吴邪看着他,似乎有些心疼。

  张起灵很平静地说:“那他是一个悲剧英雄。”

  悲剧英雄。

  吴邪还想问被阿宁拉了一下:“穹绫又不是这种人,问了也没用,下一个下一个。”

  吴邪没再讲话了。

  阿宁和他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吴邪没去看张起灵,倒是张起灵看了他几眼。吴邪知道,他能感受到。

  ……

  接下来几天很忙,阿宁再要去找张起灵的时候吴邪都安静记东西,不抬头也不讲话。刚刚回办公室吴邪就听见同事说台风要过境了,这两天可能要刮大风下暴雨,让大家都小心点。

  吴邪自幼长在沿海地区,倒是没有多大的惶恐,反而有些开心,要刮风了,终于可以凉快些了。这八九月的天,仿佛把人放在蒸笼里蒸熟一般,又湿又闷。

  果然,到了下班的时候外面的风就已经起得很大了,吴邪站在玻璃门里看着外面被狂风卷起的枯草与枝丫,似乎在思考什么。

  吴邪推开门出去了,风一下就穿透了他的身躯,一缕缕风钻进他身体的各个缝隙与角落,他的衣袖在空中翻飞,他的头发也被吹得狂乱。吴邪眯了眯眼睛,现在温度还未下去,风也带着燥与热,吹拂到肌肤上有种诡异的凉暖。还挺舒服,就是这风有点太大了,感觉把他脸皮都吹得往后飞。

  吴邪刚想往前走,忽然有一个人搭上他的肩膀,微微使劲,好像想要托住他在风中被吹透的身躯。吴邪疑惑地回头,发现是张起灵伸手触碰着他。张起灵的面容掩在半明半暗的夕阳里,眼神有些晦涩,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下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然后把手放下。

  “怎么了?”吴邪觉得奇怪。

  张起灵摇了摇头:“起风了,早点回家。”

  莫名其妙。

  ……

  莫名其妙。

  张起灵走进公寓,外面天色已经如墨般漆黑,云压的很低,又厚,像一张毛毯倒扣在上面。风已经吹弯的几颗小树,外面没有人再逗留了。

  今天吴邪站在夕阳的风中,衣袖翻飞,无数缕风穿透他的身躯向更远的地方游去。他好像很单薄,感觉这些风都能把他吹得后退几步。于是张起灵鬼使神差地伸手抵住了他的后背,想给他一个支持。可张起灵真的触碰上去之后那些臆想都轰然崩塌,吴邪并不瘦弱单薄,他已经是成年男人了,他的臂膀也很宽阔厚实,站在风里,也很稳当,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与依靠。

  也是那一瞬间张起灵才清晰地认识到:吴邪长大了。

  在他错过的那五年里长大了,长得很快,也长得很好。

  曾经走在校园操场,一阵狂风就能吹走的少年,已经变成在台风天都可以安稳站立的男人了。

  吴邪长大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还在原地的时候。

  吴邪已经走出很远去了,张起灵却还在原地徘徊。

  雨落下来了。

  又大又急,好像迟到了很久才风风火火赶来,带着遗忘的岁月,向着补救似的跑来。

  曾经风靡一时的聊天软件已经慢慢退出市场了,只有些怀旧的人还在使用。张起灵重新安装APP的时候有些感慨,谁能想象他也寂寞过呢?独行在世间三十一载,依然毫无依靠。张起灵还记得他和吴邪互相取暖的日子,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是他给予少年温暖与依靠,是一个施舍者。但其实不然,吴邪带给他的,是他从前不曾拥有过的色彩,是吴邪告诉他,脆弱也可以很美,温柔也是一种力量。

  张起灵按着记忆输入账号密码,那个小圈转了三周半,然后展示出熟悉又陌生的界面。张起灵的聊天栏满是红点,都是系统的通知,唯有最上面一栏是他的好友给他发的消息,总计:672。

  吴邪在他离开的三百多天里给他发了672条消息。张起灵点进去,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吴邪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张起灵,再见。】

  吴邪的心在此刻破碎,张起灵一字一句地看过去。往上程序的崩溃与吴邪的哭嚎,再往上是他的疲惫与痛苦,继续往上是孤独的守候与故作坚强的乐观。张起灵自下而上去看,他看见吴邪的心是如何从破碎到完整,温度又是如何从冰冷到温暖。

  讽刺,又荒诞。

  张起灵看完最后一条,是吴邪发给他的一句询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可是谁能想到张起灵再没上线过,似乎这就是一个人离开的样子,他只是很平常的下线,没有预告也没有告别,然后就这样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不再回来。

  吴邪从稚嫩到成熟,从这可以窥悉一角。

  他大概不会再喝芒果味的牛奶,不会把面汁溅到衣角,也不会忍着热只为了看一眼漂亮的天空。

  阳光下剔透的冰块融化成水,渗入大地,变成泥土,变成这广袤无垠世界一部分,非常宽厚也非常温柔,不再坚硬易碎,充满朝气与绮丽。

  少年长大了。

  张起灵放下手机,只有他还困在原地。

  他的生活,他的恐惧与脆弱,他对吴邪隐忍又懦弱的爱,始终被困在五年前,寸步不前。

  ……

  (下)南乡子

  张起灵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做心理疏导了,他再走进那个诊疗室他都有些恍然。距离上一次做治疗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从十七岁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许有问题时就来这里做定期的心里辅导,在这期间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拥有强迫性人格,还伴随着很严重的焦虑症。这些都是他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十七岁的他坐在这里,面对心理医生,才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倾诉。

  陈蓉看见张起灵又来的时候很惊讶,十三年前她刚刚毕业不久开了这家心理诊所,那个时候看心理医生的不多,所以也不需要预约。一个年轻的男孩走进来,他找到陈蓉,问她:“你能帮我看看,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吗?”于是陈蓉帮他做了一次疏导。那个年轻的男孩坐在沙发上,神色很淡漠,近乎有些冷酷,他面对陈蓉的询问有着出乎意料的坦白,但也有着异常的行为习惯。张起灵讲话非常谨慎,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的大脑在讲一句话之前就已经运转了千百次,所以他的每句话都是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你一直这么讲话吗?”陈蓉问他。

  张起灵点头:“我的父母教导我,言行举止需要慎重。没有考量的充满漏洞的话是不被允许的。”

  “你从小就讲这种逻辑严明的话吗?”陈蓉说。

  张起灵坐的端正,他摇头:“他们会严厉地责罚我。”

  陈蓉了然地点了点头,强迫型人格。

  过分拘谨与小心翼翼,伴随着自我怀疑,而且张起灵的焦虑症也很严重,时常的情绪低落和紧张害怕。虽然张起灵表现的并不明显,但这些都已经在腐蚀他的身体与心灵了。

  漫长的治疗过去了,张起灵已经恢复了很多,在一年前他已经停止了一切治疗,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陈蓉不知道为什么张起灵现在又来了。

  两个人像过去十三年一样面对面坐着,陈蓉给他倒了一杯爱尔兰咖啡,然后问他:“怎么了?”

  张起灵看着咖啡杯说:“我看见了五年前他给我发的消息。”

  陈蓉过了两秒钟才想起来那个“他”是谁。她很温柔地微笑着:“是吗?是重新遇见他了吗?”

  张起灵点头:“他现在是我的同事。”

  “那不是很好吗?”陈蓉说,“你不想见到他吗?”

  张起灵捏了捏指尖:“他长大了,变了很多。”

  陈蓉静静地等他陈述下去。

  张起灵讲的很慢,他漆黑的眼眸如同这苍凉的落日一般,有些冷却又很温暖:“他变得很好。”

  “长大了。”

  “我很高兴他长大了,我看了他的消息,一共672条,其中412条都在说想我和喜欢。”

  “我看见了他成长的一个角落,里面的内容让我很难过。他长大了,我应该高兴。我明白成长都是痛苦的,可是想到他也是这样痛苦地长大,我就很难过。”

  “我教给他的不过是很浮于表面的生活理念,和被世俗打磨浸淫的工巧,他是好的,并不需要这些。”

  “他对我那么痛苦的爱,”张起灵看向陈蓉,他的眼中有着深深悲戚与茫然,“现在还未释怀。”

  吴邪觉得自己已经释怀了。

  可张起灵知道他没有,一开始他也只是怀疑,可是到了后来他知道现在这个年轻的男人就是曾经的少年,而且吴邪从未释怀对张起灵的爱。那已经是一个执念了,张起灵的不告而别让吴邪痛苦和茫然,他青春的依靠轰然倒塌只留给他一个虚拟的程序和一个头像灰暗的账号。吴邪就这样走完了他成长的最后一部分,最重要的依靠离去,他就只能自己飞翔。

  陈蓉笑了,她的笑总是很温柔:“你在后悔当初的离开吗?”

  张起灵沉默,他摇头。

  那时候张起灵二十五岁,已经接受心理辅导八年。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他感情最大的波动就是来自父母的苛责和否定。因为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张起灵和陈蓉都不知道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场景。张起灵第一反应就是慌乱,那时候他的病症已经有了些改善,至少不会在第一时间否定自己,所以除了紧张和慌乱张起灵还算镇定。

  吴邪的喜欢热切而直白,从前张起灵愚钝,一直都不曾觉察,一朝醒悟只觉得少年浑身都是爱与欲。吴邪是腾升的火,他的每个动作都是暗示与挑拨,于是他会在深夜轻念少年的名字,会释放他被灰暗包裹的,热烈的爱。这可无可厚非,只是张起灵看着,就在这紧张与慌乱交织的爱与欲中多了害怕和恐惧。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感情的可怕是在吴邪刚刚结束高二的暑假,他们见了一面。吴邪身边有一个很漂亮的男孩,他们举止亲密,即使吴邪后来给他介绍:“这是我发小。”张起灵也不能释怀,他看着吴邪,一双眼眸如深渊,好像要把吴邪拽进地狱囚禁。

  张起灵这一瞬间似乎看见一道彩虹堕入深渊,马上就变得灰白破败。原本柔软色彩鲜明的身躯立马变得僵硬死白,吴邪横在深渊的溪水中,马上就开始溃败腐烂。

  于是他不可遏制地恐惧,他懦弱地选择逃避,他希望吴邪能永远开心,永远色彩鲜明。

  可是他的爱,他对吴邪的欲望,始终都围困在五年前,寸步不前,暗中生长,疯狂漫滥。

  疯狂漫滥。

  ……

  张起灵直到看见那些消息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五十年过去了,他藏在心地肮脏龌蹉的欲望也不会熄灭,他只会故意忘怀,然后等待某天契机的出现,就如同一点星火,立马燎原。

  如同现在。

  陈蓉听完,才温吞地开口:“人都会无可避免地犯错,就看你如何选择了。错过的人再次出现,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是想继续错过,还是伸手挽回。”

  挽回?

  他给了吴邪的都是痛楚,他能挽回吴邪吗?

  “你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意。”陈蓉说,“你想他吗?”

  我从未忘怀啊。

  我一直都在想你。

  从来没有忘怀。

  我幻想描摹了无数遍你长大的样子,如今再见却发现你比我想的还要好。

  还要好,我也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你。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他点了点头,然后告辞了。

  吴邪都努力往更好的地方去,他又为什么还要固步自封?他也会努力往前去,穿过风霜与寒露,踏过山河与荒漠,一路风尘,然后来到你身边,和你说:对不起,我一直都在想你。

  ……

  吴邪从这个六月开始忙,到了深秋才暂歇。他坐在椅子上发呆,外面阳光正好,看得见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他长久地发着愣,让身体放松,让灵魂出游。

  吴邪公司福利很好,说好了完成工作就会让他们去日本泡温泉,就真的规划上了。编程部男生多,又经常忙成狗,大都没有女朋友,公司就老是把他们往美术部凑,美术部女生多。虽然吴邪不太明白公司为什么非要这样干,但他也没有意见。

  团建安排在十一月底。

  吴邪找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发现张起灵也坐在旁边,他低着头坐下,装作无事发生。张起灵转头看着他,目光炙热地让吴邪都忍不住转头问他:“你看什么?”

  张起灵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阳光落在他的皮肤上,照的有些苍白,他很沉闷地摇了摇头然后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吴邪有些头皮发麻,他奇怪地嘟囔:“干嘛啊,要吃人么?”

  张起灵闻言转过去,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遮挡住了他的眼眸。吴邪看了无端觉得他有些脆弱与受伤,吴邪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是不是不舒服?”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真的不舒服啊?”吴邪皱起眉头,张起灵面色苍白眼睛却亮的吓人,吴邪伏过身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发烧了。你吃药了么?”

  张起灵很轻地蹭了蹭吴邪的手心,细软的头发搔过有些痒。吴邪有些新奇,他忍着笑说:“你撒什么娇啊?”

  张起灵无言地看着他,他抬了抬头,围巾滑落下去,吴邪的手滑过他的鼻子落到他唇边,张起灵很轻地亲了一下吴邪的手指:“吴邪,好久不见。”

  吴邪楞在原地,他们已经重逢快半年了,张起灵从未提起过去的一言一语。吴邪都已经他也要装傻过一辈子了,张起灵却忽然掀开了这一切,猝不及防的,和他说了“好久不见”。

  张起灵很克制地退开,他重新把围巾围起来,然后看着吴邪。吴邪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他呆呆地看着张起灵,喃喃:“好久不见……”

  张起灵很温和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他们从未分离,如今仍旧亲密一般。可是吴邪却觉得时空都有些扭曲了,一切都变得怪异起来,他也许不是坐在飞机上,而是还在年少的梦里。

  梦里他才能与张起灵重逢,才能和他坐的如此贴近,听到他的声音。

  “你……”吴邪张了张嘴,想问的很多,却一下子无从开口。这不是时候叙旧的时候,同事慢慢的都上来坐满了,吴邪只能偏过头,咬着唇沉默地不说话。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讲过话。

  安排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吴邪就只能和张起灵一起住。他们在房间落脚,吴邪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张起灵坐在一铺床上看着他。

  吴邪扭头:“你又在看什么?”

  张起灵很沉闷地开口:“对不起。”

  吴邪背过去没有看他:“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很想你。”张起灵说,“我一直都在想你。”

  “……”吴邪顿住,没有讲话。

  张起灵看上去还是很平静,可他紧紧攥着被单的手出卖了他的紧张。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害怕与绝望,如果吴邪回复以嘲笑以伤害,那么他将如何?他很难再去爱一个人了,他做错了太多,他可能根本不配喜欢吴邪吧。

  张起灵低下头,他想开口解释一些什么,可是他脑子一团乱麻,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吴邪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你已经把我丢下了。”

  “对不起……”张起灵想发声,却只能说出这三个字。他好想把一切都告诉吴邪,关于他的病他的恐惧,他懦弱又自私的爱。只是这些除了给自己开脱,还有什么用么?它们并不能抹去那五年的空白与鸿沟。

  “你把我丢下了。”吴邪声音很低,“你可能并不愿意,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吴邪疑惑却又难过至极,他回头看着张起灵,眼眶通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起灵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吴邪在他的沉默中慢慢失落,就急的更说不出来了。吴邪起身要走了,张起灵什么都没想就一把拉住他,“别走。”

  吴邪冷着脸:“为什么?”

  张起灵也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完全可以走,他没有什么理由。可是不能,张起灵知道不能,他今天让吴邪走了,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拥抱这个少年了。他已经错过一次了,绝对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我……”张起灵大脑飞速旋转,他第一次怨恨自己嘴拙,也第一次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多看一些那些爱情的诗,以至于他现在喉间满是干涩与荒芜,吐不出什么烟云与花朵好叫吴邪留下来。

  吴邪很冰冷地看着他。

  张起灵无可避免地灰暗下去,他的灵魂在剧痛。

  “……吴邪,我的胸膛里有一个空腔。”张起灵抬头仰望着他,神情有些悲切,“空腔内塞满了腐肉与毛发,我的心就在这里跳动,那里恶心又肮脏。”

  吴邪眼睛动了动,似乎发着光。

  张起灵很轻地叹了一声,含着无尽的无奈与彷徨:“我要把你放到哪里去才好?”

  吴邪抿了抿唇,似乎也在思量怎么开口。但很快门口就有人敲门了,吴邪想去开门,张起灵执拗不肯放手。

  “我只是去开门。”吴邪说。

  “我和你一起。”张起灵建议。

  “这不像话。”两个男人手拉手去开门,要是被喜欢八卦的同事看见他们第二天就可以宴请八方来客来喝结婚酒了!

  两个人僵持了两分钟最后决定张起灵去开门。

  “吃饭了。”张起灵说。

  “哦,好。”吴邪眼眶还有些红,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张起灵想靠近吴邪去摸了摸他的眼眶却被吴邪躲了过去,吴邪说:“我还在思考我们的关系,你不要动手动脚。”

  张起灵跟在他身后出门,他声音很轻,却让吴邪很恼火:“我喜欢你。”

  “张起灵!”吴邪压着嗓子,“你发烧烧坏脑子了吧?你他妈沉稳高冷的人设呢?!”

  “那些都是无用的东西。”张起灵说,“我只想要你。”

  “……靠。”

  老男人追人复合都打直球的么?

  ……

  十二月的日本没有樱花,但有温泉,还有雪。

  吴邪穿着浴衣披着外袍坐在走廊下,他们去了一个温泉旅馆,这间房的小院景致特别好。在这里玩了好几天筋骨都酸软疲乏了,于是就安排了这个温泉来解乏。温泉旅馆的住宿基本上还是按照之前,张起灵还是他的室友,这让吴邪有些困扰。他现在很乱,张起灵像变了一个人,每天都很直白和热情,他似乎不再介意某种东西,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朝吴邪跑来。但吴邪总觉得怪异,这种劲儿很强,吴邪这两天总被他弄得面红耳赤的,但在这间隙,他又觉得这劲儿很脆弱,似乎只要他冷漠绝情一点,这些东西就会像雪花,马上融化死去,不再复生。

  “该走了。”张起灵也穿着藏青色的条纹浴衣,他高挑身材匀称,很是有味道。

  吴邪点了点头:“好,回来再来赏雪。”

  张起灵和他并肩走去汤池。

  这是两三个大的汤池,是男生混浴。吴邪和张起灵并排靠在一起,温泉水很热,一下去就把疲惫与烦恼都融化在水汽中了。他们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忽然吴邪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他睁开眼睛,发现张起灵还安然地闭着,不动如山。吴邪眸光闪动,他感觉到张起灵握的越来越紧,似乎有些紧张,他看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甩开他。

  不远处的同事在小声讲着话,有人想找他们答话,但看见他们都闭着眼就没有过来了。泉汤浊黄,没有人发现他们隐秘地牵着手,传递着某种奇特又神奇的信号。

  回到房间之后吴邪说要继续赏雪,于是张起灵就去拿了一壶酒来烫,两个人披着衣服坐在房间里,一切好像都是很远的事情了。

  吴邪坐在地板上,木地板下传来很温柔的热量。张起灵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手边是烫过的一壶酒。

  外面雪花很细很碎的在下,从黑色的天空中落下来,落到院子里头去了。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吴邪问他。

  张起灵转头看着他,那一眼包含太多情绪了,深重的让吴邪都不忍再看。

  “想和你在一起。”张起灵如实回答。

  吴邪猜到了会是这个,他怎么能不心动呢?他以为自己都不介意了,但实际上他还是在意的要命。他恨不得在张起灵怀里痛哭一场,问他究竟是什么要让他这样狠心。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吴邪轻声,“高三那么难啊,我只能靠着你给我的小程序支持。”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条都没看过。”

  吴邪神情是一种很奇怪的悲伤,那与普通的悲伤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拼尽全力后的疲倦与妥协。

  “后来小程序崩溃了,我也崩溃了。”

  “你根本……”

  张起灵开口打断了他:“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了。”

  吴邪错愕地看着他。

  张起灵如实地告诉他一切:“我那天回去就看了,672条消息,我都看见了。”

  吴邪抿着唇:“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张起灵眼睫快速抖动,好像非常紧张,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想全都为你补上。”

  吴邪听完张起灵的话突然觉得好累啊,他感觉自己走了好多的路,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就试试吧。”吴邪也看着他,雪花变得更大,落得更密了。

  张起灵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吴邪低垂着眼眸,棕色的眼睛里收敛着很温柔的微光,他告诉张起灵:“我感觉自己像是从很远地方来的旅人,你是在这的客栈,现在我好累,想休息了。”

  张起灵碰倒了酒杯慌忙拿抹布去擦,他低着头,指尖都有些颤抖。吴邪喝完一杯酒去看他,张起灵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没有动,这有些奇怪。吴邪伸手拍了拍张起灵:“怎么了?”

  张起灵弯下腰去,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背脊变成一个弧度,显得有些倔强和沉默。吴邪张了张嘴但想了想又闭上,他很安静地用手搭上张起灵的背脊,然后抚摸了两下。

  晚上睡觉时是像漫画里的那样睡在地上,两个人的被褥摆的很紧,他们互相对望着,却不讲话。

  吴邪看得昏昏欲睡,在黑暗中张起灵忽然伸出一只手潜入吴邪的被窝,摸索到他的手握住。吴邪被他惊了一下但又很快放松下来,他迷糊地“嗯?”了一下,张起灵没有回应。于是他又睁开眼睛问了一句:“怎么了?”

  张起灵捏紧了他的手,过了一会儿才说到:“……好想你。”

  吴邪愣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张起灵,似乎察觉了一些什么。

  ……

  日本泡温泉回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些转变,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也有了些心照不宣。

  周六下班,两个人一起走出公司。明天周末,今天终于可以获得一口喘息。

  “好冷啊。”吴邪抖了一下,“回过神来都已经这么冷了吗?”

  张起灵“嗯”了一下。

  “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吴邪呵出白气,他忽然看见了街上的装饰才恍然般想起,“今天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了。”

  张起灵看着他。

  “我都忘了。”吴邪叹了口气,“真的是太忙了,先说啊,我没有准备礼物,我根本都忘了。”

  张起灵把手揣进口袋,然后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也忘了。”

  “行吧。”吴邪笑了,“在一起的第一个节日就这样过去了。”

  “失落?”张起灵闻言扭头看他。

  “一点点。”吴邪说,“总感觉应该更有仪式感的。”

  张起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建议到:“吃拉面吗?”

  吴邪立马笑起来:“吃!”

  两个人走进一家面馆,里面暖气开的很足,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吴邪原本冰冷的皮肤都洇出很细的一点点水珠。

  “好暖和。”吴邪说了一句。

  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双人座上坐下,点过餐之后吴邪把外套和围巾都摘了放在旁边,张起灵也一样。

  吴邪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是很柔软的毛线织起来的,样式宽松,穿在他身上有种没有棱角的温柔,非常衬他。张起灵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面馆里柔和的光照在吴邪身上,把他最后的锋芒也给隐藏起来,现在只像一只灰色的绒毛球。吴邪看张起灵一直看着他有些好笑:“你怎么老看我?”

  “好看。”张起灵说。

  非常好看,温柔又安静。

  吴邪有些臊,他警告般地看了张起灵一眼:“在外面呢,注意点。”

  张起灵点头,然后又说:“今晚去我家吗?”

  话题转的太快,吴邪有点没跟上。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突然有些磕巴:“啊?你……你家?”

  “嗯。”张起灵说,“不做什么。”

  “谁问你这个!”吴邪咬着牙。

  好在面上来了,暂时打断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张起灵和吴邪吃东西都很安静,他们很少交谈,更多的都是自己看手机,或者单纯地吃东西。

  吴邪一遍看微博一边吃面,这筷子有些滑,吴邪没夹住面滚回汤里,溅起油星落到衣服上。

  吴邪扯了两张纸擦了擦,但这是毛衣,没什么用,他苦着一张脸说:“糟糕了。”

  张起灵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吴邪也看着他,不太明白。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吴邪才反应过来,他泛起很狡黠的笑:“怎么办?油星溅上去了。”

  张起灵很应答如流地又拿了纸给他:“下次小心。”

  吴邪笑了,他笑得很开怀,像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花被火舌一撩就开了一样,还滴滴答答好像唱着歌。

  张起灵也很隐晦地笑了一下。

  他已经错过了过去,那些遗失和空白他如今都要一点一点补上。不算晚的。

  ……

  最后还是宿在了张起灵的家。

  原因是吴邪发现自己上次去他家落下的房门钥匙该拿走了,这一段时间他用的都是备用钥匙。本来可以让张起灵带给他的,可这个人偏偏说找不到了,要吴邪自己去找找看。吴邪不拆穿他的把戏,就这样和他回了家。

  吴邪不是第一次留宿了,张起灵这儿也有他留下的衣服和成套的洗漱用具,吴邪家也一样。他们的留宿只是单纯地睡觉,没有那么多活动。张起灵好像故意回避着这个,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吴邪当然不会觉得他不行,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起灵洗澡的时候吴邪在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钥匙,可能真的如张起灵所说找不到了。

  吴邪翻到卧室柜子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很厚的病例,他愣了一下才拿起来,翻开就是张起灵的历年的心理治疗的记录。吴邪翻了两页,就惊慌地把它合上。

  【患者(张起灵):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会间歇又长久地感觉绝望。】

  【患者(张起灵):我又梦见他了,我强迫他做了那种事,他没有拒绝我,这让我更害怕。如果我失控疯了强迫他,他会不会也选择接受?但他肯定会流泪的,我舍不得看他那么难过。】

  【患者(张起灵):我决定了,我要放开他。】

  人为什么会间歇又长久地感到绝望呢?

  吴邪不是对张起灵的家庭毫无了解,却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张起灵的家庭给他带来了这么深重的伤害。现在在吴邪看来当年的离开并非什么张起灵的怯懦,反而是一种普通人很难做到的勇敢。

  试问谁会愿意放开你深爱的人呢?而且那个人也深深地爱着你。

  张起灵出来了,吴邪回头看他,他看见吴邪手里的病例就了然。吴邪以为他会有什么解释或者安慰,但张起灵只是走过来很低地说了句:“这些都不重要。”

  吴邪点头,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们现在都很好,在一起了,互相疗伤,没必要纠结了。

  吴邪把病例放回去,他说:“钥匙真的找不到了。”

  张起灵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到:“但还有备用的,不是吗?”

  是的。

  钥匙找不到了,但还有备用的,我还能回家。

  ……

  张起灵家的冰箱从前只有水和酒,如今多了一种黄桃口味的牛奶。之前是芒果的,因为张起灵坚称在超市付款时还是黄桃的,不知道为什么放进冰箱就是芒果的了。吴邪安慰他芒果的也很好喝,但张起灵还是许诺下次吴邪再来他家,冰箱里就会有黄桃的牛奶了。

  于是这次看见了,拆了一瓶喝完之后评价:“下次换个口味吧,这个有点酸。”

  张起灵答应了。

  吴邪洗完澡后两个人都坐在一起看电视,刚刚的事情让他们都有些沉默。吴邪努力地不想在意却还是心疼。

  其实每个人都不好过,每一场错过的背后都是一万种无可奈何。

  晚上他们相拥而眠的时候张起灵紧紧拥抱着他,好像怕他就此消失。吴邪在他耳边低喃:“从前怎么会觉得你成熟稳重?明明还很幼稚,像个孩子一样。”

  张起灵回他:“我们只有一个人成熟可靠就好了。”

  “那个人是我吗?”吴邪笑了。

  “从前是我。”张起灵没有直接承认。

  吴邪笑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拍了拍张起灵的后背,和哄小孩一样:“明明我叫你哥,可靠的却是我。你羞不羞?”

  张起灵顿了一下,说到:“你现在并不这样叫我。”

  吴邪直白地贴到他的耳朵旁:“哥。”

  张起灵僵直了一下身体才重新柔软下来,他低低地“嗯”了一下。

  吴邪抱着他轻语,他的唇贴在张起灵的发上:“我不知道哥也过得这么难,我之前一直都在怪哥。哥走的太快了,我追不上。真希望哥能停下来等等我。”

  张起灵手臂收紧,搂的吴邪都有些疼:“对不起……”

  “哥说哥从前错过的现在都帮我补上。”吴邪往下滑,他吻住张起灵的唇,声音有些含糊了,“我也一样,我错过的关于哥的岁月,我也帮哥补全。”

  张起灵动情地回应他。

  吴邪眼睛有些湿了,睫毛扫在张起灵脸上有些潮潮的感觉:“我也想你。”

  “哥,我也想你。”

  一直都在想,和你一样,从来没有停止,从来没有忘怀。

  ……

  爱欲像熊升的烈火,像围困的穷兽,那么热烈那么凶猛。

  元旦的前一天吴邪终于和阿宁把剑客穹绫的设计完成了,历时三个月,就磨了这一个人物。在穹绫最后在面对家族不得不担负的使命就要完成时,穹绫选择了放弃归隐。

  江湖道友问他不亏吗?奔走努力那么多年到了最后却选择放弃,拱手相让给主角。穹绫说因果已经得到了,最后交于谁去实现都不重要,他已经无愧家族。

  穹绫淡然一笑,说:“我这三十余载,未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听闻长白之美世间鲜有闻,穹绫好奇不已,愿去探访。今后江湖再见,穹绫再与各位共饮一坛西湖醉!”

  穹绫最后的画面就是一人一剑一马,奔着独属于穹绫一人的江湖去了。

  吴邪做完最后一部分怅然了很久,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张起灵。他想到张起灵那时问及不得不承担的使命时的回答,他会继承,穹绫也会。他与穹绫,像又不像,穹绫家族是正义光明的,而张起灵的却是不可磨灭的黑暗,但还好,他们最后都去找自己的江湖了。

  属于穹绫,属于张起灵,他们自己的江湖。

  ……

  元旦前一天他们一起下班,去吃了拉面,然后一起回家,洗过澡后还一起喝了一瓶黄桃口味的牛奶。

  张起灵先进的卫生间洗漱,他躺在床上玩了半个小时的手机吴邪还没出来,于是他去敲了门。吴邪声音隔着玻璃像蒙着一层潮气,让张起灵心头一跳。于他而言,吴邪就是情欲,就是人间的极乐。

  离今年最后一天只剩下二十分钟的时候吴邪出来了,他看上去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眼角泛着一点红。张起灵看着他,吴邪慢慢靠近他。他们吻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失控地吻在一起。张起灵不受控制地抚过吴邪的腰身往更深处探去,吴邪没有拒绝,然后张起灵就摸到一片湿滑温凉。

  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多年的欲望被填补上,阳光终于拨过阴云照耀到山谷。山谷泉水清澈,很适合世界上最好的人在这生活,比如吴邪。这儿鸟语花香,四季温和,吴邪在这不会枯萎不会腐烂,他还能每天收集快乐与光彩,然后长大。没有痛苦地长大。

  “哥……”吴邪好像哭了,张起灵伸手抹去他的眼泪,然后亲了亲他。可是吴邪好像停不下来,他止不住地呜咽。他在起伏,在海浪中,在月光下,在爱与欲,在这世间最美好的感情里。

  “哥。”

  “哥……”

  他们的手机亮个不停,各种跨年祝福信息从四面八方飞来,但他们无暇顾及。

  “吴邪。”张起灵紧紧抱着他,很低地笑了一下。

  吴邪睁开眼睛看他,也笑了一下:“嗯。”

  新年来了,他们认识的第八年,也如期而至了。

  没有推迟,没有提前,一切都像安排好的一样,来的恰巧。

  ……

  张起灵醒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明亮。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一边,柔和的光渗过薄沙,变得更加朦胧。吴邪没有在身边,而是在窗台那边抽烟。

  “吴邪。”张起灵很轻地叫了一声。

  吴邪灭了烟朝他走来。

  张起灵躺在被子里,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吴邪,显得有些稚幼和过分的专注。

  吴邪看见他这样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疼,他伏到张起灵身边,然后拨开他的额发很轻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新年快乐张起灵,新的一年,新的爱你。”

  张起灵愣了一下。

  吴邪厮磨着他的耳鬓,叹息:“我爱你,永远爱你。”

  张起灵伸手把吴邪抱回被窝里,让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吴邪被冬天早晨浸冷的身体。他闭着眼睛吻在吴邪的心口:“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吴邪心跳是那么沉稳而有力。

  驱逐了他笼罩已久的阴霾。

  他们紧紧相拥,不仅仅在新年的第一天,也在今后的每一天,直至死亡。

  ……

  人这一生就是在寻找一个能和你相互救赎的人。

  相遇在现实也好,相遇在网络也好,能遇到就很不容易了,不要苛责太多。

  吴邪的青春太孤独,张起灵的人生太苦楚,他们都不是最好的,但最终他们互相救赎,就变成了最好的。

  如今他们是最好的。

  是最好的。

  END

  番外:非常短的日常

  1、

  吴邪年后三个月就转正了,拿到的第一笔正式工工资拿去和张起灵大吃了一顿,之后的大半个月都是靠蹭张起灵的饭生活。张起灵对此表示需要某种服务才能抵债。

  2、

  吴邪当初加张起灵和张起灵讲了很多废话,让张起灵觉得这个处在青春期的小孩真的是敏感又多事,不过他是抽空安慰着。吴邪有一次在操场上和他打电话,吴邪一边绕着圈一边他讲这个星期他又遭受什么什么样的无视与孤立。张起灵很听着,偶尔回应他。没一会儿小孩就哭了起来,张起灵听着,他想:要是他还是少年时也有人这样陪着他那该有多好。所以后来就算决定分别,还是做了一个小程序,不舍得他孤独。

  3、

  吴邪能在附近的人加上张起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附近的人是自动开的,他那时候不会关。会通过吴邪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时候吴邪的头像是一只小黄鸡,他觉得很可爱。

  4、

  和吴邪在一起之后所有人都说张起灵变了,变得更温和更稚幼。这不算贬义,他们只是觉得张起灵开始像个正常人了。这很好。

  5、

  陈蓉后来也见了吴邪,她看见吴邪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我当初玩那个聊天软件加不上这种颜值的小弟弟?”对此张起灵表示不知道,并且没有让陈蓉加上吴邪的联系方式。

  6、

  两个人在一起两年之后正式见过双方父母,张家比较温和,毕竟他们已经管不了张起灵了,张起灵与他们只是很客气很疏离地维护着那一点浅薄的亲子情分。人老了之后就能觉出许多年轻时的错处来,他们明面不说,却是暗暗愧疚。和解大概还要很久,但应该会有这一天的。吴家就比较鸡飞狗跳了,家里唯一的宝贝疙瘩被一个男人拐走不说,还是网恋来的!不行!坚决不行!不过吴邪独自和他们谈过几回之后张起灵再上门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他可以作为“吴邪男朋友”出现了。

  7、

  最后,两个人在相识十周年的时候于荷兰登记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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